蓿菀

【巍澜/原著向】烟花

清水 4900+ 无虐 一发完 安心阅读 ooc全算我的

又是一年年关至。

沈巍甚少过节。千百年里，他独自守在大不敬之地，一肩揽下十万山川众生功过，细细回想那人给他带来的每一丝记忆。

鬼族和地府是不过这样的节日的，但人间热闹。沈巍也偷偷跑上去看过昆仑几眼。那时候他还不叫赵云澜。他有各式各样的名字，但每一世他都不曾认出沈巍。

沈巍见过他幼童时期被父母抱在怀里，一双眼睛不谙世事，滴溜溜地转；见过少年时的他，身形挺拔如青松，锦衣一披鲜衣怒马过城门；见过青年时的他，眉眼凛冽戎装加身，端坐马上回望家国；见过年迈的他，面容慈祥唇角含笑，身边高朋满座儿女满堂绕欢膝下。

唯独没有见过一个在他身边的赵云澜。

这么些年，沈巍护着那一点心头热血，独饮一川苦水，为着一个承诺，妥帖守着这一方天地，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，等来一个赵云澜。

沈巍眼眸深深，合上了书本。

今天是腊月二十七，所谓的“小年”。赵云澜常年除夕夜呆在特调处，但这小年夜总是要回家陪父母的。赵云澜早早跟沈巍说好了今天去家里吃饭，晚上来接他。沈巍私心里是不想去的——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赵云澜的父母。

特别是神农的药钵还曾附身在赵云澜父亲的身上。

沈巍烦躁地揉揉脸，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——他还有半小时的准备时间。

自那日大封再成，沈巍舍身成圣修成三魄，昆仑君重回赵云澜，有些事情就悄悄地发生了变化。

比如沈巍这种老古董也开始用手机这种新潮玩意儿了。

沈巍自己写得一手好瘦金，但这不代表赵云澜写字也好看。昆仑那时候还没有发明出文字，而赵云澜——他连文件签字都鬼画符似的签一个赵字，哪能指望写出什么好字？不过落得一点好处，现在的赵云澜可以安安静静在他旁边练字了。

帖子是沈巍给赵云澜亲自选的。斟酌很久，沈巍选了赵体给他。赵体藏露结全，楷书讲究逆锋起笔回锋收笔，藏锋芒重含蓄。但赵体不刻意逆锋起笔，也不强求顿挫回峰，给字多添一份生机和自然。沈巍觉得，这再适合赵云澜不过了。

赵云澜曾点评过沈巍的字——瘦金原本就是风格极为明显的字体，风姿绰约、瘦挺爽利，偏生沈巍写来又有不同。或许是带着斩魂使的身份，一把斩魂刀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十八层地狱无物可破，他的字便也带上一股子肃杀味道，尤以运笔转折处最为明显，勾笔如利刃，似刀剑争鸣。

沈巍皱着眉想了想，终于还是拿起手机开始输入：“赵云澜的父母有什么喜好吗？”

特调处。

赵云澜关掉网页，美滋滋地哼着小曲收拾了桌上散落的物件，抬脚刚准备走，想想又折回来对着已经开始清理物品的林静祝红说：“你俩今天安分点啊，我早点走，去接我媳妇回去吃年夜饭了。这两天有啥事你们自己也注意点，年关了不安分，除夕要我妈烧几个硬菜带来尝尝。”

祝红正在对着镜子补口红，头都没抬地说道“林静你今晚守一守，明天我跟你换，我四叔叫我回去拿点东西顺带吃个饭。”“你有啥可以拿的啊！你们一个两个的欺诈我！”林静哀嚎一声，悲愤地开始写报告。

赵云澜说完就溜出了特调处的大门，开着车往龙城大学走。

其实自从昆仑回体魂火归位，他已经恢复山圣时期的实力。刚发现沈巍是斩魂使的时候，赵云澜说他从城南到城北只需眨眼，现如今他自己也是了，从特调处到龙城大学只需要他心念一转，但赵云澜仍然愿意哼着小曲开着车去接沈巍。

人间的烟火气才最难得。

“叮”的一声轻响，把赵云澜从思绪里扯出来。赵云澜点开信息，停了半晌，忽然扯出一个极尽缱倦的笑来。

他把车停到教学楼下，转瞬没了身影。

沈巍下楼就看到一辆白色的SUV停在楼下。他唇角含了一点笑意，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。赵云澜正躺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，听得动静翻身笑道“累不累呀媳妇！”沈巍脸皮薄，但耐不住赵云澜死皮赖脸非要叫媳妇，现如今也就任他去了。“还行，大学教授能有什么事——你倒是走了，等下迟到了。”

赵云澜起来坐好，一拉手刹“走！”

龙城大学离赵云澜家有点距离，正值下班高峰期，车程略微有点堵塞，两人就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。

聊着聊着赵云澜突然笑道“你听这个歌，像不像在说你？”沈巍侧耳仔细听了听，可惜是粤语歌词，只听个大概。于是他反问道“讲的是什么？”

“一吻便颠倒众生，一吻便救一个人”赵云澜跟着哼“一吻便偷一个心，一吻便杀一个人，一寸吻感一寸金。”他侧头看向沈巍，眼底揉进了一把细碎的光“你杀我，你救我。”

沈巍看着眼前人，心弦巨震。男人半张脸被前方车灯映的通红，另半张脸埋在暮色渐浓的夜晚里，唯独一双眼亮的惊人，仿佛揉进满床星河。

那一双眼，隔了千百年再看来，依稀还是少年意气。

沈巍突然俯身吻上赵云澜。

妈的，太老奸巨猾了。赵云澜被吻得喘不过气来，却仍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。这人真是想得周到，甚至解了安全带过来亲他。

原本赵处只想撩一撩的，谁想到羊入狼坑，先把自己送出去了。

赵云澜刹住车，找了个车位停进去。沈巍先下了车，站在草坪边等他。赵云澜在后座摸索了一下，拿了个袋子后便锁了车。

沈巍正在回消息。赵云澜走过去将袋子挂到沈巍手上，漫不经心道“等下咱们上去，你拎着这个，就说是见面礼。”沈巍微微皱皱眉，刚准备张嘴说什么，又被赵云澜堵了回去“大庆知道个啥，满脑子只有小鱼干。这里头有一套汝窑茶具，一个玉镯子。等下别说漏嘴了就行。”。

万物皆有灵气，沈巍感觉得出来，那一套茶具和一个镯子是大手笔，隔着袋子都能感受到两件物品内蕴流转的充沛灵气。

沈巍看着男人吊儿郎当的背影，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

刚走到楼底下，就听得楼栋里一声猫叫。赵云澜上前拉开门，一把抱起黑猫，呲牙咧嘴道“你不能少吃点小鱼干？胖成啥样了都？重的要死。”

黑猫又喵一声“赵云澜你注意点言辞，小心我给你妈告状。”“你说话试试看？我妈不得被你吓得心脏病，你可跟我老实点啊，不然回去克扣口粮。”大庆缩了缩头，看向后面含笑的沈巍，老老实实的打了个招呼“沈老师好。”

沈巍点点头，倒也没多说什么，跟着赵云澜进了赵家的门。

赵云澜母亲是见过沈巍的，印象也好，开门便是带着笑迎上来。赵父虽然对自己儿子跟一个男人定终生颇有不满，但这么些年他也了解赵云澜秉性，加上赵母这段时间耳旁风吹得多，如今一看沈巍竟也是一表人才，脸色也缓和不少。

这一顿饭沈巍吃的是食不知味，光听赵云澜和父母打太极去了——他爱赵云澜，他不愿意让赵云澜难做。实际上沈巍在魂火归体后也隐晦的跟赵云澜提过这事。沈巍的意思是，如今他们都是圣人之体，可谓与山川同岁，如今轮回既成大封已定，便也没什么风浪。但赵云澜父母不一样，那都是凡体肉胎，即使进了轮回，喝过孟婆汤便什么都不记得了，那何不让他们还是赵云澜父母的这一辈子过的舒心呢？大不了也就是几十年不亲近，他们私下仍然可以见面——他沈巍熬过千百年了，这几十年和日后比起来，又算得了什么呢？

但赵云澜不愿意。

那时候赵云澜难得的收了那股子混蛋气息，坐在沙发上微眯了眼看他，沈巍无端就想起山圣时期的昆仑。那是自出生就带来的矜贵气，是自天地带来的无端威压。

赵云澜盯着沈巍，一字一句地、坚定地开口“沈巍，我要你明白，我只要你一个人。从头到尾，我都只要你一个。我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，我不允许。这是对你的亵渎，也是对我的侮辱。我是昆仑的时候，自天地而生，应时运而来，无父无母，不靠天地不信神佛，所以无从说起。但如今，我身为赵云澜的这一世，父母双全，别人能得到的，我要你也感受到。十万山川，一方生灵，你我共扛。但如今，应有的东西，我一分不少，全要给你。”

沈巍盯着眼前人，心脏扯得生疼，偏生又翻出一口蜜一样的甜。他也不信神佛，但他信赵云澜。

赵云澜就是他的天。

一潭苦水守了这些年，终于露出来一口甜。

在旁边吃着干烧大黄鱼的大庆抬起头，看了看明显走神的沈巍，又看了看赵云澜，最后盯上了沈巍进门前拿的那个袋子。那里头明显装了好东西，灵气充沛的让大庆都想去看看。不过转念想想沈巍一个两袖清风的斩魂使，事了拂尘去的性子，哪里拿得出这样的灵器？肯定是赵云澜又不知道从哪捞来的油水，贴补进去带了这两件东西。不过赵云澜也是真有心，收到短信就准备了这东西。大庆晃晃胡须，幸好沈巍问了自己，自己转头又告诉了赵云澜，这功劳可得让赵云澜回去给自己加点小鱼干！

一餐饭吃完，赵母完全将沈巍当了自己亲儿子，拉着说个不停。赵父话不多，但字字句句也分明是喜爱。赵云澜暗自松了口气——那套汝窑送的不亏。

不过真的有点贵，回去让沈巍犒劳一下自己。

聊了一会儿，赵云澜看了看天说道“不早了，我们先回去了，下次再回来看你们哈~”赵母匆匆去厨房拎了一袋东西给沈巍，笑道“这个你们拎着，我自己亲手包的饺子，也不是什么好味道，是个心意。除夕云澜不回，但肯定要跟你一起过节，你们把这饺子煮了，好好跨个年。”

沈巍没感受过家的感觉。如今他却感觉自己心上开出一朵花来。他生于大不敬之地，但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一点人间烟火气——那是不同于爱情的烟火气，是从未想过的家的温暖，是不曾体验过的亲情。在地府，祝红对他说关于家庭，那时候沈巍不能理解——他出生于光明与黑暗的夹层，见过最耀眼的便是当时的昆仑君。鬼族弱肉强食，天性带着贪痴嗔，没有魂魄不入轮回。自从昆仑走后，沈巍克己到极致，也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暖。

他孤身千年，终于修来一个赵云澜。

赵云澜心满意足地带着沈巍出了门，转身对大庆说道“胖子，你自己回去吧，我跟我媳妇还有点事儿，就不送你了。”语毕，似乎怕大庆听不懂，赵云澜还补了一句话“回特调处，谢谢。”说完，赵云澜牵着沈巍头也不回的上了车。

大庆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恨得磨牙，赵云澜这个除夕我非把你的鱼干吃完不可！

赵云澜左拐右拐，车开的飞起。沈巍忍不住问道“不回家吗？干什么去？”赵云澜一边专心地盯着路，一边回答道“带你看个东西”

沈巍便也不问了，他向来信赵云澜。

拐了无数个弯，路越走越静，赵云澜终于停了车。他懒洋洋的对沈巍说“下车，到了”

沈巍下了车，面前是一片湖。月色如水，星辰碎在碧波里。

原来他们在山上。

赵云澜迈了几步走到沈巍面前，回身笑看他，打了一个响指。

霎那间万朵烟花腾天而起，天空五彩斑斓，映的眼前人面若桃花。

赵云澜没有转身去看烟花，反而是紧紧盯着沈巍，眼神缱倦温柔，近乎贪婪的看着沈巍。

他在背后万朵烟花下轻轻说“我想了很久，没什么可以给你的，你是斩魂使，我有的那些，你也看不上，现如今你接住了我的真心，也没什么值钱的了。但我想大不敬之地那样荒凉的地方，肯定没有这样好看的烟花。”赵云澜顿了顿，接着说道“我想你见过千万年朝代更迭，沧海桑田万物变迁，但如今，我想给你一个我心里的盛世。”

烟花炸完后，赵云澜身后又飘起千盏孔明灯，恍惚看去，如坠梦境。

沈巍静静地看着赵云澜，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。

那时候赵云澜还是个小孩子，蹦蹦跳跳活泼极了。沈巍刚办完事准备回去，心神一晃却去看了他。

正是中元节，讲究点莲灯和孔明灯，以助亡者过忘川。沈巍原本悄悄去看一眼就走，没想到那个孩子看到了他。赵云澜那时候生于富贵之家，小脸粉雕玉琢，身后是一盏摇摇晃晃飘起来的孔明灯。远处千山叠嶂，有明灭灯火闪在夜色里。赵云澜奶声奶气的对沈巍说“哥哥，你看这孔明灯，像不像万家灯火，是不是就是盛世的样子呀？”

那个记忆里的、唯一一次跟他讲过话的赵云澜，和现如今意气风发的、眼前的赵云澜重叠到一起。

沈巍眼前闪过很多道影子。鬼面说得对，这么些年，他看似将克己做到极致，其实就是唯恐自己把持不住——赵云澜每一生每一世他都见过。从最开始的昆仑，到转世的孩童、少年、将军、皇帝•••他见过太多。每次沈巍都远远的站着看一眼，然后再回去，细细临摹那人每一世的风姿，以此过一年又一年。

那些人影一个一个从沈巍眼前闪过，最终都凝成一个眼前的赵云澜。

剪影里你轮廓太好看，凝住眼泪才敢细看。

赵云澜心里也是没底的。面对别人，他有千万种手段；面对沈巍，他却只能笨拙的捧出一颗真心来。沈巍欢喜，他就欢喜。见沈巍愣愣地站在那里，赵云澜向前走了两步，又说道“我想着孔明灯不常见，我小时候看宋代最流行在中元节点这个，飘起来的样子像万家灯火甚是好看。那时候我就想着，我以后要是有了心上人，一定要在灯上写满愿望，放给他看。”赵云澜又缓了缓，声音低了一点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•••我•••”

话还没说完，沈巍就一把把赵云澜拉到怀里。他紧紧地抱着赵云澜，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。

“我很喜欢。云澜，我欢喜的很。”赵云澜听到沈巍哑着声音，带着颤音说道“我欢喜，我当然欢喜。”

他不善于言辞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我欢喜。

赵云澜突然就舒了口气，笑道“诶，你可松点，我这老骨头•••唔•••”

剩下没说完的话，全融在一个吻里。

Md，今晚要野战了。赵云澜这样想着。

END